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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洋恣肆??纵横淋漓——《师说》的艺术魅力
韩愈(768—824年)是司马迁以后最大的散文作家之一,有“文起八代之衰”之誉。韩愈的散文,雄奇奔放,气势高亢,富于曲折变化,而又流畅明快。苏洵说:“韩子之文,如长江大河,浑浩流转。”《师说》是韩愈散文中的名篇,写得汪洋恣肆,纵横淋漓,给时人以石破天惊、振聋发聩之响。与韩愈齐名的另一位散文大家柳宗元在几篇文章中说到韩愈写的《师说》非同寻常的意义。如《答韦中立论师道书》说:“今之世,不闻有师,有辄哗笑之,以为狂人,独韩愈奋不顾流俗,犯笑侮,收召后学,作《师说》。因抗颜而为师。世果群怪聚骂,指目牵引,而增与为言辞。愈以是得狂名。”《师说》不仅是敢于抗颜的一篇檄文,而且文气浩瀚,亦庄亦谐,闳中肆外,缜密自然,具有不朽的艺术魅力。
一、亦庄亦谐 《师说》是一篇人格宣言。在“为人师者众笑之,举世不师”(柳宗元语)“独耻相师”(沈德潜语)的“唐风”下,韩愈以道统继起者自命并身体力行,高标师道,充分表现了其不随波逐流、无畏无惧的崇高人格,于是文章的庄重之气四溢,微言大义,曲尽吞吐之妙。《师说》又是一篇笔力神巧、格奇而调变的警世文。“有诗人讽喻法,读后自知师道不可废”(金·程端礼语)。文章切人切世以立言,信手拈来,以眼前事指点化诲,笔端处处流露锋芒,嬉笑怒骂,批驳讽刺,谐趣横生。
首先,《师说》之“谐”极有法度,谐中见理。《师说》开篇先声夺人,以“古之学者必有师”振起全篇,理强气直,意高辞严,不言“须有师”而说“必有师”,一板一腔,毫不含糊。这种借古立论方法为全文定下了“庄”之基调,立片言而居要。接着缘“师”而发,明确指出“师”的职能:“传道受业解惑”。一步一进,气势磅礴,发前人之未发,突破了时人的认识局限,也是对尊“家法”而鄙从师世风的迎头一击。接下来紧承“解惑”推论出无师则“惑不解”,这里语语庄重,语语明旨。之后采用二难推理的方法导出“吾师道”,又更进一层,独标师道,洗一时之旧染。既然以道为师,那么其长少贵贱,皆可勿论,“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也”。铿然动听,精练警策。以上的正面立论,无一句怠慢,无一字尘埃,字字珠玑,句句理圆。
行文至此,作者笔锋突转,似银河落水,飞流直下,毫无顾忌、斩钉截铁地说“师道之不传也久矣”,并辅以“嗟乎”的凌空而叹,情感强烈,气氛严肃,顿生一道波澜,又非常有力,加之“欲人之无惑也难矣”的申述,一下子使上下文气脉贯通起来。接着以庄谐兼备之法进行了三层对比,特别是紧扣“古今”“长幼”“贵贱”“小大”等互为相对可比点进行了讽喻式对比,抨击了“今愚”者的耻师行径。文章的谐趣益见彰明,但谐而不谑,以三种不同的语调,即先疑问、后肯定、再感叹的语调,引出三层对比的结语:“圣人之所以为圣,愚人之所以为愚,其皆出于此乎”?“小学而大遗,吾未见其明也。”“今其智乃反不能及,其可怪也欤!”映照紧凑,浑然一体。这里谐中寓庄,不但发人深省,一唱三叹,整饬庄重,而且感情色彩极浓,显示了对耻师者不明不智的鄙夷和蔑视。
庄谐并举的反面论证之后,正面举出从师的范例,言圣人无常师,理之确确,据之凿凿,庄中寓谐,以谐显庄,虽对圣人之言行采用谐趣法处之,然导出的是人“必有我师”“弟子不必不如师,师不必贤于弟子”。水到渠成,令人豁然醒悟。
最后一节好像是正题之后的谐语,然谐中寓庄,“余嘉其能行古道”,意丰语约,发人深思。这里一方面为人们亮出了倡古道之意,遥与开篇之“古之学者”呼应,另一方面也以嘉李生的“不拘于时”标自己的拔俗超群,着一“余”,傲兀意态历历可见。“谐”还表现于举重若轻上,以交代写作缘起:“嘉”后生为言,其实是重申自己的以“古道”为尊的坚决态度。
总的说来,《师说》立论庄重,对比论证庄谐并用,收束谐中见庄,这不仅使文章耐读、有味,还使文章情理交融,波澜迭起。
二、闳中肆外 韩愈在感叹不遇、自抒愤懑的名作《进学解》中说:“先生之于文,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”,闳指博大,中指文章内容;肆指奔放、淋漓尽致,外指文章形式、文辞。闳中肆外谓文章内容丰富,文笔发挥尽致,《师说》即是闳中肆外的雄文。该文立意深远,高屋建瓴。“世不知古必有师,徒以为年不先我,以为不必贤于我,风俗人心,浇可知已。韩子见道于文,起衰八代,思得吾与,借李氏子发所欲言,不敢以告年长而自贤者,而私以告十七岁人。思深哉。”(清·浦起龙语)《师说》从大处立论,又善于从阔处行,首先就强调了从师的渊源和重要性,突破了一般人对教师职责认识的局限,把教师的职责从“授之书而习其句读”,扩大到“传道”“解惑”,其中又暗斥时人以从师为耻。《师说》接着以“师”“惑”“道”“耻”为中心话题,列举了童蒙之学与成人解惑,百工之人与士大夫之族、古之圣人的从师之举,进行了深入而透彻的论证,从而将小学大遗、贵不及贱、今不及古、圣益圣、愚益愚的不足为怪的缘由揭示得形象而入木三分。这些不仅注意了错综变化,或“只发明道与惑,或只单言道,至篇末又以道与业言,又不言惑”,“至畅发‘师’,前虚后实,反正互用,波澜层出”;而且能将从师的见解阐述得极为精辟,对当时的耻师世风确有挽救和校正之效,“此韩文之所以如湖也”(清·李扶九语)。
《师说》之闳中还表现于有着强烈的感情。韩愈在《送孟东野序》中说:“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。”《师说》也是“不平则鸣”的产物。作者怀着对耻师者的鄙视和嘲弄,对自己行师道、扶掖后生的欣慰和自得,或委婉而叹,或直抒胸臆。文中的情与理交融。感叹句和问句的巧妙穿插,都给人以情的流溢与理昭意明之感。文中的情与作者的浩然之气所产生的正义力量是一致的,情随气生,气助情发,情与理合,从而形成一股不可遏抑的冲动,不枝不蔓,纵横淋漓,段段有力,汹涌不绝。这种意情气的合一,使文章内容丰富,既具有很强的说服力,也具有了浑浩流转的宏盛气势。
《师说》的文笔也发挥尽致,一波纵一波。整篇文章从虚到实,又从实到虚,有破有立,虚实结合;谈理论,却不是空发议论;举事实,也不是现象罗列。其语言雄健刚美,以奇句为主;参以排偶,参差变化,上文所举“嗟乎!师道之不传也久矣!欲人之无惑也难矣!”就很典型,析言之都是奇句,但整体上看,“嗟乎”短促而有力,后两句讲究了形式上的相呼应,字数相等,这就形成了一定气势,加之“也……矣”的复唱,气势连贯,雄健明快。像这样的灵活变化又情理气交融的语言,《师说》中不乏其例。这些“肆外”之处与“闳中”之处互为表里,水乳交融,更增添了《师说》的艺术魅力,反映了韩愈“惟陈言之务去”的可行可贵。
三、缜密自然 《师说》气势通畅,逻辑严密,行文自然。无论是呼应的巧妙,还是引用的慧心独运,顶真的浑迹无痕,都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。
文章的首尾呼应,以“师道”与“古道”来互为印证。文章开头的“古之学者必有师。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”在后文中时有照应。如“吾师道也”“师道之不传也久矣”中的“师道”分明是“古之学者必有师”的从师之道;“圣人无常师”及“三人行,则必有我师”,也就是“古之学者必有师”的“师道”。“传道”与“闻道”暗合;“解惑”与下文“惑矣”“惑之不解”处处勾连,脉络贯通;“授业”又与下文“授之书而习其句读”“爱其子,择师而教之”等内容相应,也与“孔子师郯子、长弘”等相应,一是指童子师的教句读,一是指接受专门术业,泾渭分明。再如文中在反面论证时讲到“小学大遗”“士不及工”又远与“今之众人”“愚益愚”呼应,举孔子善学也与“古之圣人”“圣益圣”遥相呼应,文中立论的“无贵无贱,无长无少,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也”在反面论证时也扣得紧密。《师说》中缜密的呼应不仅能使意到笔到,而且具有不可辩驳的逻辑力量,从而使文章结构紧凑,说服力极强。缜密还体现于极具典型性、形象性、代表性的纵横对比上,层层推进,犀利深刻。
《师说》的引用或直接或间接,都显得自然妥帖,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。《论语·述而》孔子语:“我非生而知之者,好古,敏以求之者也。”《师说》巧妙化入文中,成了“人非生而知之者”。《论语·子张》子贡语:“夫子焉不学,而亦何常师之有?”《师说》中说成“圣人无常师”。这样的暗引意蕴丰富,省却了不少笔墨,同时也使行文如行云流水,自然畅达。“三人行,则必有我师”则是直接引用,该语也出自《论语·述而》。作者以儒家经典著作为宗,以弘扬师道精神为己任,文中的引用不仅能给人以师道不可违之感,而且通过独具匠心的引用,抨击了耻师之风。
《师说》有时还采用摹拟之法以产生更强烈的讽刺力量。如“彼与彼年相若也,道相似也”,摹拟士大夫语气惟妙惟肖又不露痕迹,加之后文的评论,两相对照,说理的针对性极强。
《师说》中的顶真也是随势而生,毫不雕琢,如盐撒水,有味而不见痕迹,如文章的开头:“古之学者必有师。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。人非生而知之者,孰能无惑!惑而不从师,其为惑也,终不解矣。”这些顶真的运用,不仅加强了文势,也使论述的内容更为鲜明,还能产生一定的韵味,颇值得玩味。
《师说》是一篇典范的“说”体文。近代学者钱基博(钱钟书之父)在《韩愈志》中说:“寥寥短章,老健简明,愤激而出以诙诡,感慨而杂之萧闲,命意最旷而逸,得司马子长之神髓矣。”如果将钱先生的话用来注《师说》,则也显得公允中肯,《师说》确是一篇情激理切、气势浩瀚的美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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