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梦中寻求暂时的安宁

　　到梦中寻求暂时的安宁

　　一幅唯美的图画，一个美丽的梦境，一段动乱的岁月，一代知识分子的迷茫，朱自清用他的笔向我们展示了丰富的内容。在《荷塘月色》一文中，我们依然能够看到一代散文大家的优美笔墨，字字珠玑，可是，我们看不到《春》里面精神抖擞、意气风发的朱自清，也看不到《匆匆》里惜时如金、奋笔疾书的先生，我们读到的是一个想要躲进“无边的荷香月色”里寻求暂时的自由与冷静的知识分子，看到一个想要脱离现实走入梦境而又不得不从梦中醒来的、孤独而又无助的朱自清。

　　我们在学习这篇文章时，一般都会提到它的两条线索的交织：明线是游踪（家——小路——荷塘——家），暗线是情感（不宁静——淡淡的哀愁——淡淡的喜悦——思江南——淡淡的哀愁）。这两条线索是很明显的，也有助于我们理清文章的思路。但是有的人过于强调清华园有一方荷塘，这无异于告诉学生作者笔下的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。我认为，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把文学作品与现实生活划等号。文学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，这是文学创作的规律，任何文学作品都有作者虚构的成分。而且如果我们高于强调文学作品的真实性，会限制学生的想象并降低作品的生命力。我认为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这幅“荷塘月色图”只是他的一个梦，是他在想要脱离现实而又不能的时候为自己虚构的一个世外桃源，暂时安置他那颗不安的心。从这个角度看，本文的写作思路可以有另外一种解读方式：现实——梦——现实。

　　1927年的朱自清和当时的许多知识分子的处境一样。“四．一二”政变的消息传来，他很震惊也很惶恐，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，“这时代如闪电般，或如游丝般，总不时地让你瞥一下。它有这样巨大的力量，决不从它巨灵般的手掌中放掉一个人；你不能不或多或少地感到它的威胁。”（《一封信》）正是这种“威胁”和难以逃脱使他“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”，为自己编织这样一个美丽的梦。

　　从文章的开头到“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”，是现实的内容。在现实中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已经消失，妻的温柔的眠歌也已成了呓语，没有人可以为“我”排遣心中的郁闷。白天的屠杀与血迹依然在心头萦绕，余惧未消。现实的影子可以从这一部分的景物描写中看出：“幽僻的路”　“夜晚更加寂寞”　“蓊蓊郁郁”　“这路上阴森森的，有些怕人”。整个景物描写呈现出一种恐怖、阴森的氛围，与现实正好吻合。在现实中的无路可走为下文追求梦的美好作铺垫。

　　从“路上只我一个人”到“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”是作者的议论部分，也是从现实到梦的过渡。从这一部分我们能更好地理解现实与梦之间的关系。正如他在文章中所写的那样，在时代的巨变面前，他一方面想要继续做一个自由知识分子，追求“属于自己的、自由的”可以“独处的”世界，另一方面又感到代时代的趋势和压力，他无法面对这样两难的选择，只能给自己一个梦。这种到梦中暂时躲避的心理我们从一个“且”字可以很简单的体会到，他知道一切都只是暂时逃避，都只是“梦”，所以只能是“暂且”受用。

　　现实中的朱自清找不到生命的出口，也没有人能为他排解忧愁，甚至没有一个人和他做伴，只有淡淡的月光，而月是最容易让人产生虚幻的感觉的了。于是，他在淡淡的月光的虚幻中，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。

　　作者的梦可以说有两个，一个是“荷塘月色”一个是“江南采莲”。第一个梦中，弯弯的柳、微微的风、田田的叶子、多姿的荷花、扑鼻的清香、脉脉的流水……，叶与花亲密相依，流水与月光水乳交融，光与影和谐相奏。这里，没有喧嚣，只有宁静；没有屠杀，只有和谐；还有一个就是沉醉了的朱自清。可是梦终究是梦，没有人可以永远沉浸在梦中，当那一片蛙声和蝉声打破了梦的宁静时，“我”也被从梦中惊醒。可是朱自清并不甘心梦的破灭，于是他又编织了第二个梦——“江南采莲”。“ 妖童媛女，荡舟心许……”，热闹而温暖，和现实中的阴森冷酷形成鲜明的对比，“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”。任何梦，无论是自然的梦还是人文的梦都不可能成为现实，只能而且必须回到现实。文章的最后一句话“这样想着，猛一抬头，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；轻轻地推门进去， 什么声息也没有，妻已睡熟好久了”标明作者又回到现实。

　　这就是这篇文章“现实——梦——现实”的写作思路。

　　从上面的分析我们还可以看到，这篇文章的意境美感在逐渐发生变化。路上阴森恐怖，荷塘静谧、和谐，在“荷塘月色”这个梦的结尾部分，我们已经可以看到现实的影子：“高处丛生的灌木，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”；“树色一例是阴阴的”，阴森又开始露出峥嵘。可以看出，作者笔下的意境美感呈现出一种递减的效应，其烂漫情怀的浓度越来越低，表明“梦”对他的吸引力越来越小，他为自己的生命寻找出口的努力失败，再一次陷进孤独无助彷徨郁闷的现实之中。

　　很多人在讲解本文时，故意淡化时代背景，即使涉及，也只在第一句话时提一下，似乎文章的其他内容与时代没有了什么关系。其实，文学是时代的缩影，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学都会深深的烙上那个时代的烙印。文学作品的生命及来源于它的发展性，也来源于它的鲜明的时代性，莎士比亚的戏剧被称为“十七世纪英国的百科全书”，不正是体现了它强大的时代力量么？而作者在写文章时，也是即兴而发，是写他此时此地此境的心理感受。因此，我们在讲这篇文章时既要抓住它的写景抒情的技巧，也要与时代背景紧密相连，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理解这篇文章，才能真正了解朱自清。

　　《荷塘月色》是作者“独处”时的“独语”，与其说在观赏景物，不如说在逼视自己灵魂的深处；与其说他写下的是他看到的、感觉到的一切，不如说他在构造一个他心中渴望的“超出了平常的自己”的“另一个世界”——梦。行文中不断以“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”“又像笼着轻纱的梦”“瞌睡人的眼”作比，整个画面似有烟雾弥漫， 渺茫、隐约与朦胧，这都在刻意营造一个梦的氛围与意境。“梦”的世界在文中直接体现，“现实”的世界只是偶露峥嵘，但正是这点“峥嵘”让我们更加深了的理解文章的内涵。正是在“现实——梦——现实”的变化中，传达着他的内心情感。从这个角度来解读本文的写作思路将更有利于理解作者的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