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应该从传统中继承什么

　　我们应该从传统中继承什么

　　语文教育在我国有着几千年的历史，创造了为全世界所瞩目的灿烂文明。词采华丽的汉赋、丰富多彩的唐诗、婉约豪放的宋词、离奇动人的元曲、情节跌宕的明清小说，无一不是根植于我国古代丰厚而又坚实的语文教育。一部中国教育史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部以语文教育为主体的教育发展史。在这部历史中，我们的先人积累了丰富的语文教学经验，为我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教育遗产。

　　当然，在这笔遗产中，精华与糟粕并存。我们还需要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，“放出眼光，自己来拿”。至于如何“来拿”，就需要从我们现在的教学实际出发，本着审慎的态度，运用辩证的观点去认真分析。

　　在我国的语文教学遗产中，我认为，有以下几个方面的传统值得并且需要我们继承并发展。

　　传统之一——重书法教育。书法是中华民族的艺术瑰宝，为汉语文所独有。汉字书写之所以能够成为一门艺术，这与我国古代的语文教学有着必然的联系。据史书记载，西周时期的官学以“六艺”（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）作为基本的教学内容，“六艺”中的“书”指的就是汉字的书写（当时专供小学文字教学的字书叫《史籀》，可惜已经失传）。明清时期的蒙学，不仅有专门的写字教材（如“上大人，丘乙己，化三千，七十士，尔小生，八九子，佳作仁，可知礼”24个字就包括了汉字的基本笔画），而且有一套专门练习写字的教法，如扶手润字（把腕）、描写、描影、跳格、临帖等等。这种严格的书写训练，为初入蒙学的孩子打下了扎实的书写基础，同时也培养了学生的书法审美能力。

　　书法教育在现代的语文教学中，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。很多学校不开书法课，小学生的汉字书写没有严格的训练，也缺少基本的评价标准。书法教育变成了学生课余时间的兴趣爱好，只有个别学生在辅导班上练一练，需要的时候便展示一下，为学校的脸面贴贴金，而绝大部分学生写不好或者根本不会写。中学生和大学生中，书写潦草、错字连篇，恐怕也不是个别现象。由此看来，继承书法教育的传统是非常必要的。

　　传统之二——重朗读背诵。我国古代的语文教学主要教学生学习书面语言，即文言文。要学好文言文，就必须重视培养学生的语感。历史上蒙学阶段的教材大都符合学生的接受心理，其中广为流传的有“三、百、千、千”，即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《千家诗》（初学之后，才开始学习“四书”“五经”等儒家经典）。这些教材的特点，一是句子简短凝炼；二是合辙押韵，琅琅上口，适合诵读；三是很好地配合了识字教学。据统计，《三字经》1248字，《百家姓》472字，《千字文》1000字，合计2720字。去掉重复的字，大约2400~2500字。这与国家语委公布的一级常用字的总量（2500个）、《小学语文教学大纲》要求小学毕业生掌握的字数是基本相同的。同样是掌握2500个常用字，古代蒙学阶段学习这三本书一般需要一年的时间，并且掌握得很好。现在却需要五到六年的时间，教学的效果还不理想。（当然，现在的小学生学习的课程内容与古代已不可同日而语）。

　　在学习书面语言方面，古代蒙学阶段行之有效的传统做法就是朗读背诵。无论是识字教材的“三、百、千、千”还是儒家经典的“四书五经”，老师都要求学生熟读成诵。读书强调“眼到、口到、心到”，注意培养学生良好的读书习惯。背诵强调“倒背如流”，每学一课都要求学生全部背诵，学生背熟之后才能再学新课，学习新课之前还要“温书”（轮流背诵旧课，这很符合现代心理学研究的遗忘规律）。鲁迅先生的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就有学生读书情景的描写，很形象，也很生动。

　　我们现在的语文教学，通病之一是忽视诵读。语文课上，学生不读书的现象实在是太普遍了。究其原因，还是教师的观念问题。以前学习凯洛夫教学法，把讲析的传统继承下来了，认为教学就是讲学。教师讲得过多，学生读得自然就会太少。连小学的语文课，不少老师都在不厌其烦的分析课文，学生那里还有朗读背诵的时间！

　　当然，用现在的观点看，古代的诵读教学也存在一些弊端，如单纯的死记硬背，机械的训练方式，严厉的惩罚措施等等，都违背了教学规律，甚至摧残了儿童的身心健康。所以我们在继承借鉴的同时，千万不要机械地照搬模仿。

　　传统之三——重自读领悟。“书读百遍，其义自见。”“熟读唐诗三百首，不会作诗也会吟。”这两句格言都强调了自读领悟的重要作用，也道出了古代语文教学的一条重要原则。初入蒙学的儿童，主要的任务就是读书，先听教师范读，然后跟读，接下来便是自读，几十遍上百遍地读，一直读到熟能成诵为止。至于理解与否，则主要靠自己的悟性，教师的任务仅限于点拨而已。其实学生学习母语，读得多了语感也就强了，许多内容不待老师讲也能基本上领悟了。这正如小孩子学说话，通过反复地听自然就懂得了大人说话的意思，等他自己也想表达这种意思的时候，就能学大人那样说话了，时间长了还可以创造性地组合语言。至于古代私塾老师的开讲，从我们所见到的材料来看，大都是板着面孔宣讲儒家经典的所谓微言大义，就如同我们现在经常见到的课文分析，值得肯定的东西并不多。

　　我们的语文教学是一种母语教学，语文教材一般都是比较典范的作品。白话文以前的纯文言文教学，学生在理解上自然比较困难。五四以后，白话文占据了主导地位，学生的自读领悟应该是更容易做到了。

　　去年高考，南京13中的考生蒋昕捷用古白话写了一篇《赤兔之死》，轰动全国。其实，在十几年的语文学习中，恐怕没有哪个老师教他用这种语言写作。报道中说，该生5岁的时候就迷上了袁阔成的评书《三国演义》，原著也“读过三四十遍”（有些夸张）。这样看来，他之所以能在考场上根据“诚信”的话题联想到三国故事，并用古白话写作，基本上靠的是自读领悟。这样的例子还很多，如《中国青年报》上刊载的获奖作文《〈论语〉新篇》《天上掉下个陆文萃，吓倒大观园林妹妹》等等。前者假托自己与孔子对话抨击现行的教育考试制度，人物语言中活用了许多的文言语句，别有风趣。后者编述自己与林黛玉相会的故事，不仅想象丰富，描写细腻，而且其语言还颇具《红楼梦》的风采。如文章的开头一段：“一日正午，黛玉正卧在床上歇午，耳边忽听得一阵嘈杂之声，心下纳罕道：‘大晌午的，谁在吵闹？’一壁想着，一壁已掀帷下榻，也不等紫鹃打水来盥洗，便出去看个究竟。”这种语言风格，这种叙事方法，当然是学生自读领悟的结果。

　　传统之四——重人文素养。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，我们曾经围绕语文的工具性和人文性进行过长时间的争论。争论的结果先是在《语文教学大纲》中增加了人文性的表述（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），去年又在新制定的《语文课程标准》（试验稿）中将“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”作为“语文课程的基本特点”。回顾语文教学的历史，我们发现：重人文素养一直是语文教学的应有之义。孔子杏坛讲学（当然不是蒙学阶段的语文教学），授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《春秋》，把道德教育放在了育人的首位。他说：“三军可夺帅也，匹夫不可夺志也。”“岁寒，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。”《论语》中的许多名言警句历两千多年而不衰，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。前面提到的专为儿童编写的识字教材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等，除了琅琅上口便于记忆以外，其人文教育因素也非常丰富。如“人之初，性本善。性相近，习相远……玉不琢，不成器。人不学，不知义……头悬梁，锥刺股。彼不教，自勤苦。”等等，在训练学生读书识字的同时，也对学生进行了人文教育。当然，现在看来，在这些教材中，特别是“四书”“五经”中，都渗透着浓郁的封建道德和封建意识，必须加以批判，但那是时代使然，这里暂不讨论。

　　马克思说过：“语言不但有自然代码的性质，而且有文化代码的性质；不但有鲜明的工具属性，而且有鲜明的人文属性。”语文教学要教学生学习语言，在接受其工具属性的同时，自然也要接受其人文属性，这是无可怀疑的事实。历史上我们有过片面强调人文性，把语文课上成政治课的痛苦经历。前一个时期，我们又在高考指挥棒的左右下，片面追求语文的工具功能，使语文教学陷入了机械、繁琐的题海泥潭，至今还走不出它的阴影。由此看来，工具性与人文性都是语文的基本属性，二者不可偏废。于漪老师曾说：“抽掉了人文精神……语言文字就会失去灵魂、失去生命……架空讲人文，就会步入另外一个误区。”在这方面，传统的语文教学仍有可供我们借鉴的东西。

　　传统之五——重诗歌教学。诗歌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，也是我国古代语文教学的传统内容。孔子整理了第一部诗歌总集《诗经》并把它作为自己教学的首选教材，成为“六经”之首。他说：“不学诗，无以言。”此后《诗经》便成了儒家经典，供世代学子攻读。隋唐时期，科举制度产生并逐步完善，形成了以“帖经、墨义、策问、诗赋”为主要内容的考试形式。将诗歌创作纳入考试内容，一是说明当时诗歌教学比较普及（唐代诗人之多，作品之丰，有目共睹）；二是说明诗歌创作受到统治阶级的重视，它能代表一个人的文化修养和文学水平（唐代有名的诗人大都通过科举做过官，官场上迎来送往的诗作特别多）。宋代的科举考试，继承了唐朝的传统，主要内容是“策论”和“诗赋”。明清时期的蒙学教材中便有了《千家诗》《神童诗》等，清代孙洙编辑的《唐诗三百首》因选诗精当，流传甚广，成为较高年级的教材。另外，我们还可以从很多材料中看到蒙学的作文教学是从“属对”开始的，也就是对对子。属对训练一般从“一字对”起，到“二字对”“三字对”“四字对”一直到“多字对”。《声律启蒙》中有：“云对雨，雪对风，晚照对晴空，来鸿对去雁，宿鸟对鸣虫。”这种写作练习既有趣味，又能培养学生的语感，对诗歌的学习和创作都有积极的作用。

　　令我们汗颜的是，长期以来，诗歌大国的语文教学中几乎没有诗歌教学的应有地位。前一个时期的语文教材，诗歌内容少得可怜，整个中学阶段就那么几十首，并且还得不到重视。写作教学中更是见不到诗歌的影子，中考高考直接把诗歌排除在外（“不要写成诗歌或戏剧”“除诗歌外文体不限”等 ）。学生不学诗歌，自然也就不会写诗歌。中国当代文坛，诗人寥寥，佳作屈指可数，诗歌创作一直不景气，与此恐怕不无关系。不过，这两年情况正在逐步改变：一是2000年《语文教学大纲》（修订版）以附录的形式增加了“古诗文背诵推荐篇目”（初中古文20篇，古诗词50首；高中古文20篇，诗词曲50首）。二是全国推广的高中语文新教材，也明显加大了文学和文化的含量，其中诗歌的比重也有较大的增加。三是高考作文也从2000年起“文体不限”（当年的高考作文中便出现了不少的诗歌），之后中考在作文的文体要求上也随之放开。今年我市在一次考试中要求学生以“财富”为话题作文，一个学生就写了一首近50行的诗。这首诗因切合题意，内容丰富，语言鲜活，被评为满分卷。其中一节是这样写的：“春天的财富是满山满原缠绵又活泼的绿/在春风里酝酿着呢/夏天的财富是窗下架前酽酽绽放着的花/在火热的气息里招摇着呢/秋天的财富是满园满架甜甜孕育着的果/在金黄的主色调里饱满着呢/冬天的财富是满天跳着舞的雪花儿/在清凉的气息中炫耀着呢//母亲说/我的财富是孩子一步步艰辛成长的泪水里的欢笑/孩子说/我的财富是离母亲越来越远却越来越真切的亲情与牵挂……”恰当的意象、丰富的内涵、优美的语言，我们做语文老师的又有多少人能写出这样的诗作呢？有人说“诗人不是教出来的”，这话我信，但我们的语文课总有责任把学生带到诗的国度里畅游一番吧！

　　现在的信息社会变化很快，语文教学要想与时俱进，就必须加大改革的力度。我国传统的语文教学有很多的糟粕，必须抛弃；但是也有许多宝贵的经验，需要我们认真地继承。因为只有在继承前人经验的基础上，我们的改革才能脚踏实地，我们的事业才会不断发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