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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小说:宫本武藏   作者:藤原玄信   更新时间:2012-10-22 11:36:41   阅读次数:

  第三天晚上,象前两个晚上一样,他们还是在火旁守候“津元,”小律说,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夜晚了,我们的限期明天就到。”

  “嗯,是真的,难道不是吗?”

  “如果我们不能把竹城带回去……”

  泽元打断她的话,说:“我知道,我知道,我必须吊死在柳杉古树上。但别担心,我现在还不想这样做。”

  “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他?”

  “你认为我在这莽莽群山中能找得到吗?”

  “但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自投罗网呢?”

  “不能肯定那样说,但这与人的本性有关。人的内心往往不象外表那样坚强,与世隔绝不是人的本性。如果竹城能抵挡住我们三天的引诱,不到火边来暖暖身子,那才是怪事。”

  “那只是你的希望,他也许不在这儿。”

  泽元和尚摇了摇头,“不,这不只是我的愿望,也不只是我的理论,这是一个最重要的战略估计。我认为新免竹城此刻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,但他还没判准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,故进退两难。把你腰带上的笛子给我。”

  “我的竹笛吗?”

  “对,让我吹一会儿。”

  “不,不可能!我从不让任何人动它。”

  和尚让步了。“好,那我就听你吹,给我来一小段,好吗?”

  “我也不给你吹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我已开始流泪了,我不能哭着吹。”

  “嗯,”和尚叹了口气,可怜这个孤儿。这只竹笛是她双亲的唯一遗物。那天天刚蒙蒙亮,她象只被丢弃的小猫放在七宝寺的长廊上,在她的腰带上就挂着这只竹笛。这是她将来有可能认出自己血统亲缘的唯一凭证。竹笛就是她双亲村形象,笛声就是她双亲的声音。

  “对不起,我使你想起了过去。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
  “没关系,”她小声说,“我不该这么固执,请拿去吹吧。”

  她把竹笛从腰带上解下来,朝篝火那边的泽元和尚递过去。

  “为什么你不吹呢?我就坐在这儿听。”他挪到了一边,双手抱膝坐着。

  “好吧,我吹得不好,”她谦虚地说,“不妨试一试。”

  她正正规规地坐在草地上,整理好衣服,向放在前面的竹笛鞠了一躬。泽元和尚不再说话了,他看起来好象也不存在,只有那被黑夜笼罩的宏大静寂的宇宙。和尚的身子或许就是一块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吧。

  小津微偏着头,把传家宝搁在唇边。当她舔湿嘴唇准备吹奏时,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小津,变成了艺术之力量与尊严的化身。

  悠扬的笛声响了。姑娘那在七只笛孔上按动的手指,就象七个小人在翩翩起舞。笛音低沉,如溪流汩汩,泽元恍惚觉得在河中戏水;笛音升高,直飞云天,泽元又觉自己似在云中漫游。这天地回声共鸣在一起,变成悲歌阵阵,如风般地穿过松林,仿佛在悲叹,啊,世界!你为什么不是永恒的?

  听着听着,泽元和尚闭上了眼睛,他想起了一个传说。从前,有个王子吹着竹笛在月下漫步,吹着吹着,他听到另一支竹笛在与他合奏。王子找到了那个吹笛人,与他互换竹笛一直吹到天明。天明了,王子才发现他的伴奏者原来是个化作人形的妖怪。

  “即使是魔鬼,”和尚想着,“也会被笛声所感动,何况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,怎么能不为美丽姑娘吹奏的乐曲而动情呢?”

  火光渐渐暗淡,小津的双颊变得通红。她已完全被自己吹奏的乐曲所陶醉,很难停止吹奏。

  她是在呼唤双亲吗?那高入云天的声音仿佛在四下呼喊:“您们在哪里?”

  突然,附近的草丛中传来声响,在离火堆十五至二十步远的地方有类似动物的爬动声。泽元和尚抬起头来,直视着那个黑影,接着轻轻地扬起手,招呼那人过来。

  “嗨,那个人,在露水中太凉了吧?过来烤烤火,聊聊天”

  小津一惊,止住了笛声。“泽元,你又在自语些什么?”

  “你没注意到吗?”他用手指了指,“竹城在那儿已呆了好一会了,他一直在听你吹笛呢!”

  她转过头去一看,突然尖叫一声,把笛子扔向那个黑影。那的确是竹城,他一跃而起,象只惊鹿似的奔逃。

  泽元和尚,象竹城一样,也被小津的尖叫吓了一跳,只觉得他精心设计的罗网被破坏,鱼儿跑了。他站起来竭尽全力地喊:“竹城,站住!”

  他的声音中有一股压倒一切的力量,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命令语气。竹城似钉子般地站在原地,回过头来怀疑地看着和尚。

  和尚不再说什么,慢慢地把手交叉在胸前,他象竹城盯住他一样地用眼盯住竹城。两人似乎在同时呼气,同时吸气。

  慢慢地,泽元眨了眨眼睛,脸上现出了朋友般的微笑。

  他展开双手,招呼着竹城:“请过来。”

  听着这句话,竹城惊愕地看着他,黑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。

  “过来吧,”和尚催促着。“我们可好好聊聊。”

  一阵难以打破的沉寂。

  “我们有很多好吃的,还有米酒。我们不是你的敌人,这你知道。到火边来谈谈。”

  还是沉默。

  “竹城,你不是犯了个大错误吗?外边的世界有火、有食、有酒,甚至还有人类的同情。你却坚持在你的地狱中打转。你对外边的世界偏见太大,你自己知道”。

  “但我不想同你争论,过来烤火吧。小津,把你蒸好的土豆温一温,我也很饿。”

  小津把钢放在火上,泽元把一罐米酒放在火边。这种和平的情景消除了竹城的恐惧,他开始一点点地朝火堆靠近。

  泽元滚了一块大石头在火边,拍着竹城的背说:“你坐下。”

  突然,竹城坐下了。至于小津,甚至不敢正视他原未婚夫朋友的脸。她觉得自己是呆在一头刚从笼中放出的猛兽面前。

  和尚用筷子尖插住一个土豆放在嘴里说:“又香又嫩,吃点吧,竹城。”

  竹城点了点头,第一次张开了嘴,露出一排大白牙。小律盛了一碗递给他,他的手颤抖着,牙齿把碗边啃得直响。

  “好吃吗?”和尚问着。他放下筷子,“来点米酒怎么样?”

  “不想喝。”现在他很有礼貌地说,“谢谢你们的食物,我现在暖和多了。”

  “吃饱了吗?”

  “饱了,谢谢。”当他把碗递给小津时问道,“你们为什么到这儿来?我昨天晚上也看见你们在这儿生火。”

  这问题难住了小津,她无言以对。泽元和尚插进来直率地说:“实话告诉你,我们是专门到这儿来捉你的。”

  竹城并没有表示特别的惊奇。他无声地低下头,然后又一张脸一张脸地审视着他们。

  泽元和尚看到行动的机会到了,他面对泽元和尚看到行动的机会到了,他面对竹城说:“怎么样?如果你终究总会被抓到的话,倒不如在佛门绳索中就范。大名的条规是法,佛法是法,但这两者中,佛门的监禁更为人道、温和。”

  “不,不!”竹城生气地摇着头。

  泽元和尚继续温和地说:“我知道你是下定决心,以死一拼的。但长此下去,你能真正取胜?”

  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我能取胜?”

  “我的意思是,你能不能与恨你的人、政府的法律及你自己的仇敌一直对抗下去?”

  “啊,我知道我已经败了,”他脸部扭曲,眼中噙满泪水。

  “到头来我总会被砍倒的,但在被砍倒之前,我要杀掉那个。老寡妇、杀死那些从姬路来的士兵,杀死那些我所恨的人。我能杀多少就杀多少。”

  “那你姐姐怎么办呢?”

  “恩?”

  “获根。你准备怎么办?你知道她被关在昭仓监狱。”

  竹城以前下过救姐姐的决心,但现在无言对答。

  “你不认为应当开始考虑一下那个善良女人的幸福吗?她为你作了那么多!还有你那传宗接代的责任呢?难道你忘了,你的祖宗是著名的赤松家族吗?”

  竹城用乌黑的手捂住睑,浑身颤抖着开始抽噎。“我……我……不知道。那……那与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
  “蠢才!”和尚突然握紧拳头,照着竹城的下颚就是一拳。竹城吃了一惊,摇晃了一下,还未站稳,接着又挨了一拳。

  “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!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I你的祖先不能在这儿惩罚你,我来代替他们。”和尚接着又打,一直把他打倒在地。“疼吗?”他面带敌意地问。

  “疼!”竹城悲哀地说。

  “好,如果知道疼,那你血管中流的可能还是人血!小津,快把那绳子拿过来……你还等什么?把绳子给我!那不是力量之绳,而是怜悯之绳。快,姑娘,拿绳子!”

  竹城仍旧趴在地上,没有准备逃走。和尚很容易地叉开双腿骑在他背上:如果竹城想反抗,他可以把泽元和尚象踢纸球一样地踢在空中。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一点。但竹城还是手脚平伸直挺挺地趴着,象是最终被某种看不见的自然法则降服了。

  第6章 柳杉古树

  奇闻如野火般地传开了。

  “竹城被逮住啦!”

  “是泽元和尚抓到的。”

  “我就不信,不带武器能抓到?”

  人群拥向七宝寺,呆呆地看着被逮住的逃犯,象动物一样地被绑在主殿前的楼梯扶手上。

  “宫本村的人,”泽元和尚叫着,“现在你们可以回去安心地种地了,士兵们马上就要去啦。”

  一夜之间,这个和尚变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。“村民们,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与你们商量。竹城被抓到了,但把他怎么办呢?我与池田的代表达成的协议是:如在三天之内我抓不到他,我就在古柳杉上吊死;如果抓到了他,我就可以决定他的命运。”

  泽元停止了讲话,似乎在考虑各种可能性。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、不耐烦的呼喊:“杀死他、杀死他!”

  这时,老寡妇小杉来到了泽元面前,“光杀死他还不够!要先叫他活受罪。是他把我的儿子引上了邪路,是他把我的儿子变成了无用的人。我有权决定他的命运,把他交给我!”

  一声怒喝打断了老寡妇的话,人群哗地闪开一条道,就象一块布撕开一道口子。大胡子头领快步走了上来。

  “都在这儿干什么?还不快回去干活!怎么还不快走?”他吼了起来。

  “不行!”泽元打断了他的话,“不能叫他们回去,是我请他们来商议如何处置竹城的。”

  “住嘴!”头领命令道,“这个新免竹城,不但违法作恶,还是个战场逃兵。老百姓无权决定对他的惩罚,必须交给政府。”

  泽元和尚并不正面回答,而是一阵哈哈大笑。每一次眼看着他都要被打败了,但一个翻滚他又翻了过来。

  “瞧你那个样儿!”头领警告说,“有什么好笑的?嗯?你认为这是儿戏?”

  “我这个样儿?”和尚又咯咯大笑,“瞧你一脸大胡须!想要违约吗?告诉你,如果你要违约的话,我现在就把竹城放开!”

  一阵骚乱!人们往边上直退。

  “想好了吗?”泽元朝竹城走去。

  头领这回不再说话了。

  “当我放开他之后,我就让他先对付你。如果你能打赢他,那就逮捕他好了!”

  “别忙——等一等。”

  “我说话算话,”泽元继续做着要给竹城松绑的样子。

  “停——停,”武士的额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。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——因为——”他几乎成了结巴。“现在他已被捆起来了,没有必要再把他放开去惹事生非。我告诉你怎么办,你可以自己杀死竹城。这——是我的剑。只是把人头给我带回去就行了。这样很公平,是吗?”

  “给你人头?那将给我个坏名声。”泽元转向人群严肃地说,“老寡妇说要折磨他,我想先在老柳杉上吊他几天怎么样?我们把他的手脚都捆好,让他吊在树上过几个白天黑夜,到时候他的眼珠都得挤出来!”

  这惨无人道的残酷提议使听众大骇,竟一时无人口答。只有老寡妇小杉说:“泽元,这个主意表明你是真正聪明透顶了。”

  没人再噜苏了,泽元点了点头,“就这样定啦。”

  竹城被吊在离地将近三丈高的柳杉老树上。

  自从由山上回到寺庙之后,小津感到一种奇怪的孤独。孤独,她叹息着,就象饥饿一样,在人的内部而不在外表。一个人觉得孤独,那就意味着她缺点什么,迫切需要点什么。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东西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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