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雨夜

    夜深了，我却未眠。
　　我独自一人，面前只有文字和书本，还有一盏亮到午夜十二点的荧光灯。
起初是许多飞蚁恐怖地飞进屋子，我急急地把门窗关上，那是我最害怕的会掉翅膀的飞蚁，每次它们成群地飞来，我都如临大敌。
关了门窗，我想我可以安心了。突然，一声乍雷传入耳鼓，强烈地震动了我。雷声不断地传来，继而风猛烈地刮起来，沿着未关紧的窗缝掀动了窗帘，大大的雨点打向窗户的玻璃。我赶忙将窗户关严实，温和的春天过去了，现在是初夏，没想风雨早早就来侵扰。几天来天气闷热，阳光时常被遮挡，有时布满阴云，雨却始终没有下来。可是现在打雷了，我知道，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。
　　窗外风雨交织。我突然害怕起来，害怕这样猛烈的风，害怕这样的风雨夜。在我幼年的时候，也曾有过这样的风雨夜。窗外大雨滂沱，雷声震得整个小屋都在摇动，我独自一人在异乡的小屋里，没有母亲的陪伴。风吹倒了一切，雨似乎没有尽头。雷声阵阵，穿透了我幼小还不堪承受的心灵。大雨让我无法入睡，我在夜里睁着眼睛，什么也看不到。多希望有母亲在身边，可母亲却在遥远的家乡，好孤独，好黑的夜啊！
是啊，好黑好黑的夜啊，终于过去了……好在今天的我已经长大，独自生活，可以抵挡季节里肆虐的风雨，也不再害怕一个人的黑夜。飘泊多年，在频繁的搬迁中，在不同的屋檐下听过许多的电闪雷鸣。我也不再是一个承受不起孤独，害怕打雷的孩子。可是今天，我再一次地害怕了，不是因为自己，而是因为母亲。
　　不是需要母亲的呵护，而是担心渐老的母亲，如何承受这风雨交加的夜。三十年了，在这样的风雨夜，我却不能陪伴母亲身旁，给她安全的保护，心中累积多年的愧疚更加强烈地袭来，让我深深地不安。今夜的她在古田的一个乡镇，在姐姐只有一间房的临时居所里，那里断然不是可以安居的，夏热冬凉，风雨可以侵袭，尤其这样雷电交加的风雨夜，睡眠不好的母亲怎能安睡……每一声雷都将我的心震动一下。
　　母亲的睡眠一向很浅，只要我有轻微的声响她都知道。不只是在我的幼年，就在这些年，和母亲睡在一起时，她都会知道我的每一次转身，我的磨牙、梦呓和我每一次睡眠里不安的惊悸。我知道，这不是因为她的睡眠浅，而是因为她是母亲。但是母亲已经老了，身体虚弱，她不能再承受过多的劳累，她需要安心的睡眠……可是雷声会惊扰她的睡眠，风还是那么大，雨一阵一阵地被风吹过来，打在窗上沙沙作响。
那几年，母亲拼尽全力，还清了我们上学欠下的债务，已经让她透支了过多的体力；那一场变故后，母亲心力交瘁，原本健康的身体极度虚弱，稍稍好转，这些年又为了照顾她的儿女们的儿女，往返于小山村、福州和古田之间，过着自己不习惯的生活，将小孩们一点点地喂大。母亲不必去田里劳作了，但这些“责无旁贷”使母亲更快地老去。母亲在小山村里带哥哥的儿子时，小孩有生病发烧，母亲就整夜整夜没有睡。在福州金山，小孩长大些可以去上学了，母亲送他到学校后，就只能在哥哥的套房里一个人呆着，很孤独。她说她很不适应，她最习惯的是在小山村，每天去后门山拔拔兔草，养几只小兔子。可是，条件恶劣的小山村是不能住了，这次回古田，她说再帮姐姐带几个月，等下学期小孩可以上幼儿园时，就由姐姐自己边教边带了。
　　可是，不去姐姐那里，她又能去哪里呢。哥哥那里的条件好些，一个人的孤单却更是老人最不能承受的。我知道，母亲其实最希望的还是能和我一起生活。可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，自幼聪明按着她的期望读书升学工作，为她争了光的小女儿，如今却依然没有条件让她贻养天年，因为她自己尚且没有一居一室，过着飘泊的日子。命运没有安排我早早地建立家庭，可以接母亲一起生活，好好地照顾她；现在我找到了今生可以携手的伴侣，却因分隔两地而无法相聚。爱情的烦扰最后都能释然，居无定所的生活也都可以承受，但是因为自己命运的漂泊无定，不能好好照顾母亲的愧疚却越积越深。无法给母亲一个温馨的小家，让我陪伴她，悉心地照顾她，让她过安心快乐的日子。
　　因为我的聪慧，母亲自小就对我寄托了最大的希望。母亲将九岁的我送到县城上学，让我一人承受异乡的风雨，那是因为她不希望我再象她一样在小山村里受苦。她感觉她的几个孩子都是那么地柔弱，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。如今，她的儿女们都走出了山村，有了安定的工作，却依然没有办法让母亲有一个她能适应和喜欢生活的地方，过些舒心的日子。我们的母亲，将全部的心血都付出给了我们，直到现在还在付出。我们年轻、健康，可她的华年都已变成白发，和一生操劳病弱的身躯。她看着我们生活尚可也感到了心安与满足，但是对于母亲，我们能做的又能有多少，又要到什么时候？母亲很快就六十岁了，增长的白发，增长的年岁，都是我心头的痛。我盼望着自己能早日有一个安定的家，给予母亲更好的照顾。而今夜，我只能祈祷上天风雨早停，给予母亲一个可以安心睡眠的夜吧……
　　为什么有了四季还不够，还会有这样的风雨雷电，这将一个对母亲有着深深愧疚的女儿的心揪得紧紧的。许是风雨雷电本是自然，母亲对儿女的爱也是自然。母亲会用身躯为儿女挡住滴落的雨滴，风雨却无法因儿女的意念而停止一分，所以做为儿女，对于父母的亏欠是永远的，负疚也将永远无法释怀。
　　所以，在这样的风雨夜，我的所思所想，又有什么意义，只能是凭添了自己的悲伤。我愿意用尚且年轻的生命与母亲交换病痛，减少她渐老的年岁，可是母亲再不能如年青时康健，头上的白发却也不会因此减少一根。
　　好久，我才注意到，雷声渐渐地小了，风也停了。走到窗前，有雨，却是细细的雨，蒙蒙地洒下来。是春雨吧，是母亲的爱。
　　雨静静地下着，是一个安宁的夜晚。我想我也可以去睡了。
    2007年5月2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