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

    今日依旧扬扬大雪。已经落定的那些雪，静静的睡在屋檐上、地上、还有我的心里，被正在降下的雪覆盖……

    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季。

    我的童年，春风明媚。整天只想着如何能响响的把泥打在墙上；想着用什么姿势弹出的玻璃球会更准一些，并且这个姿势一定要是好看的；想着长大后也要开汽车；想着和女孩一起拉着手上学……

    想起春天，没人会想到孤单。

    早上，坐在马路边，街上很多人，我不在意。抿了把鼻涕继续打量自己的小脏手上的小刀，然后拼命的在石头上磨。咬着牙磨，只想把刀弄的称心，锋利。晚上，星光闪亮。我在马路边尽情的比划着磨好的小刀，直到入梦还想着——我是大侠！

    在春天临走的时候，天又暖了许多。我想做的事情也多了。我试探着接近女孩，那个穿着裙子活泼而漂亮的长发女孩。每晚，蟋蟀叫时，我们牵手走在大学的校园里。

    如果能像这样一直走到老，该多好。你说。

    一起走到下辈子。我答。

    夏日的雨急切而狂暴。我在无人的天桥上大喊，为我那再次被打碎了的梦想，还有为我等待的你的泪。

    也常细雨绵绵。一天将至，晚上的景色和早上的一样。你仍在忙，我仍在忙。

    慢慢的，天空平和了。落叶萧萧，秋风不凉人意。慢慢的，皱纹也平和了。炊烟淡淡，微笑不惑风情。梦想已厌倦反复，正如你我已淡忘激情。

    我们走到河边。看你的眼神，好像流水；看我的眼神，没有波澜。恍然感到也许真正成熟的正是这河，从容于岸上的风景。也许你我的成熟只是自以为，因为我们不再年轻。

    还爱我吗？你问。

    爱。我答。

    你无助的笑了，慢慢的渗出泪水。你颤抖的背影已胜过语言，我看着你走，想起这河——流吧。

    这样的秋天，我爱什么？春天，夏天。真的，还有你。

    初冬时，你回到了我身边。

    你的头发白了。你笑。

    别再离开我。我答。

    深冬了，雪很厚。路上的冰让人很容易就摔倒。你走了。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——让我沉痛的看着你走。现在，陪伴我的是那一棵棵堆满积雪的干巴巴的树。

    人已经冷静得僵了，到头来僵的好像是一辈子。春天有什么？夏天有什么？我看到了雪。

    也许下辈子——我们的春天……

    你推醒我，我才发现自己哭了。眼泪顺着皱纹落在了花白的胡须上。

    你端来清水，我喝完，你陪我坐下。在窗台边。

    又是一缕风，好一季春天！

    你靠着我，聊起往事。捂着我的手，好熟悉的温暖。

    你的第一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你问。

    冬天吧，那是我懂事的季节。我答。

    一个冬天的晚上，父亲在卧室里躺着，烟灰缸放到床头上时发出的声音把我吓到了。这时，妈妈下班回来，看着我满头大汗的小脸认真的对着大洗衣盆，手还在满是泡沫的脏水里忙着。妈妈大声的哭了。

    今天早上他们的厮打，就是由这盆衣服而起的。我不想再看见那个撕心的场面，为此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情。

    妈妈扑在我身上，随后，带我离开了家。踏着风雪，蒙着脸，带我离开了家。

    冬季的天从此变成了灰灰的颜色。我做梦都想看见阳光。

    而现在是秋天了，落叶是我最好的朋友。它们有着和我一样的企盼。而它们落到地上时，它们做到了。

    我看到了一个女孩，那个穿着睡衣走在落叶上流浪的女孩。

    你能带我走吗？你问。

    我也没有家。我答。

    从此，你在我身边。秋天的风好大，你仍笑着。

    那晚雨又来了。我从床上起来，把脸盆放在了床边。我们躺在床上，雨滴滴答答的在盆里响着。写字台前的墙上水也慢慢的流了下来。你把脸塞进我的怀里，我把手盖在你的身上。在我们的家。

    初夏十分，我们对生活已经熟练。我又多了几分冷静，你也好不容易才得以清闲。蟋蟀叫时，我们牵手走在院子里。晴朗的也空，仿佛升腾着我们的爱情。

    老公，我们有钱了。你说。

    终于到了我们熬出头的日子。我说。

    六月，一日我和一个女人在家，你回来了。我们放开了拥抱的手的时候，你第一次哭了。我想说话，可你走了。

    阳光多么神圣。夏天的阳光更强得暴烈，多么像你对我的爱！

    我一直等到春天，花开的坦然。我看到一只孤独的风筝，看到一条线。你没走，我对你的爱也在开花。懊悔，但更加盛放。

    你回来了，看见零乱的家，你一边唠叨一边收拾着。我的喜悦和感动只能变成泪水。无言。可我知道，你心里仍然还有那次我的背叛，还在痛。但我仿佛听到你说：忘了它吧。

    一只甲虫钩回了你我的思绪，它在窗台上爬着。你戴上花镜看着它。这时已有浅浅的晚霞。

    我要看看它呆呆的赶着要去哪里。你说。

    回家。我答。

    我告诉你说：我流泪时做了一个梦，梦见我们同样老了，但是却是冬天。梦里的童年是春天，和现在是一个季节。

    你我沐浴着晚霞，好像沐浴着一辈子。冬天有什么？秋天有什么？老年的深处就是孩提。

    也许下辈子——又是一年……

    你喜欢哪一种人生？真实的还是梦里的？你问。

    都是我的。我答。